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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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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裏最不缺的事物, 除了鞭炮焰火,就是流水一般的宴席。朝中大小飲宴本就不少;而為了慶祝朕的一幹成年兄弟正式走馬上任新官, 皇姑難得主動擺宴, 日子定在上元節。

這天本就放假,完全不會影響正常工作。雖然朕知道這種安排定然經過皇姑和她的駙馬兼宗正卿的反覆考慮,但朕還是忍不住要腹誹一句——

本可以偷溜出宮的一天, 泡湯了!

然而,這種宴席也不是沒好處。作為宗室裏資格最老的長輩,皇姑擺起家宴來,規模比朕通常擺的還要大些。規模大意味著人齊,人齊也就意味著朕可以伺機觀察可能的繼子人選。雖說朕估計這事兒真正實行起來還得過好些年, 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提早考察一番總沒壞處。

按照慣例, 過繼也要分個親疏遠近, 更何況朕要的是個太子。不過,介於三王之亂的緣故,父皇那輩的兄弟一個沒留下,朕只能在朕這輩的兄弟當中考慮——

順王雍至和建王雍桓情況類似, 都有一個嫡子兩個庶子;魏王雍蒙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恒王雍孚有兩個庶子;寧王雍顯和懷王雍無咎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情況,但雍無咎自己出身不夠,懷王妃肚子裏不管是兒是女都不能考慮。

繼續深入思考,還得排除親王嫡子——原因之一是強人所難, 原因之二是親族麻煩——目前也就六個候選人。

短暫致辭過後,宴席正是開場。借著雍至等人挨個兒上來給朕敬酒的功夫, 朕悄眼打量他們身後。可不知道是幾個孩子年紀太小還是朕眼光太高,朕橫看豎看也看不出誰有當太子的資質。當然,以他們的年紀,就算當了太子也不會即位,但怯怯懦懦的怎麽能行?

如此一來,現下朕做什麽過繼打算都沒用,因為根本沒有及格人選。退而求其次,朕只能希望謝鏡愚那邊的進展順利了。

擱下這事,朕就開始註意到別的——

阿姊向來頭疼的兩個兒子還是很皮,然而今日座上長輩極多,就算是他們也不得不乖乖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副如坐針氈的表情簡直逗極了。

至於雍昶,他正委屈巴巴地望著朕這邊。朕瞧著好笑,便招手叫他過來。不出朕所料,他覺著委屈的原因是,朕去了劍南好幾個月,回來又開始忙;等忙完了,朕並沒看他,而是自己去了湯泉宮。雖然他不敢明著抱怨,但意思就是朕說話不算話。

“許久不見,昶兒的拳練得怎麽樣了?”朕故意逗他開口。

雖然雍昶氣鼓鼓地嘟著個嘴,但事關個人榮譽,他還是答道:“還在練。”

聽他尚未擺脫稚氣卻硬邦邦的口吻,朕又想笑,好歹憋住了。“那箭又練得如何了?”

可朕沒料到,這話變成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因為雍昶瞬間變得更加委屈。“母妃不讓我練。”

聽了這話,朕裝作不經意地瞥了眼女眷們的方向。杜氏是禮部杜見知的堂妹,飽讀詩書、溫婉柔順;更別提她當年是太子妃,父皇挑她的時候確實想要她做下一任皇後,標準低不了。說她不講道理絕不可能,朕便壓低聲音問:“你母妃說了緣由麽?”

雍昶眨眨眼,也跟著壓低了聲音。“母妃說,陛下自小練箭,心無旁騖,長大了才能有通神的箭法。昶兒本身就練得晚,若是還三心二意,拳也練不好,箭也練不好。”

朕恍然大悟。“是不太中聽,可確實如此。”

雍昶一聽就不高興了。“陛下也覺得昶兒沒法練好箭?”他嘴一扁,泫然欲泣。

“朕不是……”朕瞬間很無奈。雍昶平日裏並不會如此嬌貴,偏生在朕面前心思敏感得很。“照你母妃說的,把拳練好也不壞。”朕盡量放軟語氣勸說。

“可昶兒就想練箭。”雍昶又道,黑白分明的眼睛裏,一點水光要掉不掉。

心疼之餘,朕有些納悶。照理說,少年人容易心血來潮,也容易拋諸腦後;劍南大捷大半年過去,他怎麽還惦記著?“想練到如朕一般的箭法,少說也得十年功夫。”還不一定能成,朕在心裏補充。

“只要能練好箭,昶兒願意花十年功夫,二十年、三十年也行!”雍昶堅定道,就差賭咒發誓了。

“你……”朕一時間無話可說。怎麽又一個死心眼?朕就是招死心眼的體質還是怎麽地?“朕問你,為何你一定要練箭?”

剛剛還斬釘截鐵的人瞬時囁嚅起來。“昶兒……我……”

“你怎麽?”朕忍不住追問。

雍昶卻似乎不想說。此時阿姊正好走近,他一眼瞥到,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扭頭就跑。

他主動從朕身邊跑開、還沒一步三回頭,這事兒之前從未發生過,朕一時懵住。不光是朕,阿姊也瞧出了不對。“昶兒這是怎麽了?”

朕粗略地把練箭的事情說了一下。聞言,阿姊一臉若有所思。再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帶上了追憶:“太子哥哥去的時候,昶兒還小,不記事。”她嘆了一口氣,又道:“現下看來,他可能真把陛下當太子哥哥了。”

……把朕當爹?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朕就不可避免地聯想到過繼之事。雍昶的資質自然比那六個庶子都強,但杜氏為太子哥哥守寡多年,還一手將雍昶帶大,朕再如何也不會打她獨子的主意。“阿姊,這話可不能隨便說。朕便算了,皇嫂聽到怕是要傷心。”

“是阿姊一時不察。”阿姊也想到隱含義,面上便顯出一絲歉疚,“阿姊的意思是,昶兒孺慕陛下,因而陛下練什麽他就想學什麽,很是正常。”

朕想了想,也是這個理兒。“罷了,不提這個。阿姊過來,是有什麽事情麽?”

阿姊一拍手。“啊呀,差點給忘了。”她指了指雍至等人的方向,“老二他們說一會兒還要來給陛下敬酒,阿姊便來提醒陛下,先喝碗解酒湯墊著。”

“還來?”朕忍不住想要扶額。

“皇姑設宴,理由都是現成的,肯定避不過。”阿姊道,略有擔心地望著朕,“不然阿姊再代陛下幾杯?”

一次兩次好說,每每都叫阿姊代朕喝酒也不是個事兒。“阿姊好意,朕心領了。可朕想,他們只是助興,不會太過分的。”

雖然說喝多少大家都有分寸,但朕早前就發現,雍至和雍桓對灌朕酒有極大的興趣。如今有個大好機會擺在眼前,叫他們放開膽子灌酒不可能,然而輕輕放過也是絕不可能的。

故而,晚點朕回宮時,感覺前所未有的頭重腳輕。杯酒誤事,朕昏沈中還忍不住腹誹。以後還是比投壺吧,看朕不把這些酒全灌回來……

待到暉政門,劉瑾已經等在那兒。朕剛從輦車裏探出頭,他就被唬了一跳:“陛下,您這是喝了……多少?”

朕沒法和他解釋這個問題。“準備一應什物,朕要泡個澡。”滿身酒氣,連朕自己都受不了。

聽得朕還能清楚地吩咐他做事,劉瑾面色好了一些。“回陛下,老奴早就備好了。”他小跑上前,給朕搭手下車,“可是,陛下,謝相已經等您一陣子了。”

朕落地的動作隨即一頓。“他有急事?”

“朝中事務,老奴不好多問。”劉瑾一面說一面觀察朕的表情,“陛下喝得不少,是否要讓謝相改日再來?”

即便喝多了,朕也知道,不止朕一個覺得放假就該幹點別的事。“不用,去立一扇屏風罷。”

屏風的真正作用並不是隔絕視線,而是障人耳目。等朕泡進熱氣騰騰的浴池,便揮手讓宮人退下,只留謝鏡愚。劉瑾生怕朕不小心把自己淹了,出門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若是朕長時間沒出聲,謝鏡愚就得叫他進來。

至於謝鏡愚,自然不可能讓朕醉得淹死。但他的方法不是等朕睡過去之後叫劉瑾服侍,而是親自上。“陛下?”門一關上,他就繞過了屏風。

“別叫了,朕知道是你。”朕把腦袋向後靠在池邊軟巾上,眼睛半闔,只感覺臉上因酒力作用而一陣一陣的發燒。

沒有回答。一陣低低的水聲,而後有人在側面跪下,面頰鬢角隨即傳來濕潤稍涼的觸感。朕微微張開眼睛,見得謝鏡愚手裏拿著塊濕帕,正在給朕擦臉。“這事兒不用你做。”朕不適應地偏了偏頭。

但謝鏡愚用另一只手阻止了朕的這個動作。“與其讓他人來做,臣寧願自己做。”他堅持道,而後一點一點地擦拭幹凈。

拜那種涼意所賜,朕清醒了一些。首先湧進朕腦海裏的念頭是要批評他親腫朕的嘴唇還不提醒朕的行為,可如今見他輕柔動作,朕又怎麽舍得出言責備?“今年沒去猜燈謎?”

謝鏡愚搖了搖頭。“臣不想獨自前去。”

“怪朕去赴宴?”朕又問。

謝鏡愚又搖了搖頭。“心想事成是夢裏才有的,臣向來明白。”

不知為何,朕聽他這話像是有別的意思。不光如此,他年初二時的那個點頭又搖頭再次浮現在朕眼前。在那之前,朕說了兩點——其一是朕對選秀進宮的女人沒興趣,其二是不要他懷疑。若是按對應關系,謝鏡愚的意思是不是,他知道朕對選秀進宮的女人沒興趣,其二是他不會心生懷疑?

奇怪,總感覺還有第三種意思……朕甩了甩頭,想更清醒點。

“不要亂動,陛下。”謝鏡愚不讚同地道,“臣給您再擦一遍。陛下洗浴完畢,便早些休憩罷。”

啥?所以你特意來一趟就是讓朕早點睡覺?

“鏡愚。”朕稍稍加重了語氣。

面上濕帕立即一頓,謝鏡愚顯然聽懂了朕的潛臺詞。他望著朕,而後俯身下來,蜻蜓點水一般吻了吻朕。“醉酒之人體虛,再出汗怕是要傷風。”

來一發多多少少會出汗,但是……“朕又沒醉!”朕不平道。

謝鏡愚滿臉都寫著“臣不相信”,但他沒反駁。

“你哪兒來這麽多大道理?”朕簡直要被氣得沒脾氣了,“若是有,怎麽不見你年初二時有?”

“年初二?”謝鏡愚重覆,反應過來後,頰邊微紅,“陛下看見了?”

一想到那時有多尷尬,朕就開始沒好氣。“朕本來沒看見,但周舍人發現了。”

謝鏡愚頓時吃了一驚。“臣以為陛下午膳時便會註意到……”他緩慢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的樣子,“可陛下就那樣……”

想到周不比之前的雍至和雍蒙,朕愈發沒好氣。“你還敢說?”

謝鏡愚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地方。“順王殿下向來不是什麽細心的性子,應當無礙。但魏王殿下……”

要朕說,周不比都註意得到的事情,雍蒙肯定更註意得到。這是第一回 ,他沒說什麽;但要是第二回、第三回,怕是就沒好運可言了。“魏王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朕哼道。

如果說謝鏡愚之前都帶著一種安撫醉酒之人的態度,此時也全數消失了。“更重要的什麽?”他凜神,“難道魏王殿下竟和陛下坦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還有人搶沙發的話,先道一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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